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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世

第一章,南梁

2006年,格泽曜日的白光划过天空,褚嬴魂归南梁。他环顾这从小长大的地方,觉得陌生的可怕。直到拿起棋子的那一刻,他的心才稍感安稳。

“往日我拿不起棋子却能和各大高手对弈,而如今我能拿起棋,恐怕也没人愿意与我对上一局了。”褚嬴看着手上的棋子自嘲地想。 一身傲骨,半生磋磨。

不过褚嬴并没有颓丧太久。一千年来,在寻找神之一手的过程中他渐渐明白,棋士的使命不单单是追求更高的棋力,更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热爱围棋,尤其是让有围棋天赋的孩子爱上围棋。薪火相传,围棋才能生生不息。跟这些比起来,一点污名又算得了什么呢?

褚嬴由衷地说:“感谢上苍,哦不,要感谢小白龙、吴迪、谷雨、明明、洪河、阿朗、大老师、扳老师、白川老师、小亮,还有小光。感谢大家给了褚嬴新生。”

“我怎么排最后呀,不行,在你心里我可得当第一名。”恍惚间,褚嬴听见时光声音。

又来了。每当褚嬴想起时光的时候,就好像真的有一个时光在和他说话。

褚嬴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,想去看大夫。但是,要是这样就能假装没有和小光分开好像也挺好。最终他还是没舍得去治。

既然已经有新的人生目标,褚嬴立马着手变卖家产离开都城。他要到南梁时方圆市所在的地方开棋馆、授棋道。

一是离开都城没人认识他了,能更好的重新开始。二是即使相隔千年,他也还是想离小光近一些。

“这么舍不得我还要走,真是薄情寡义。”时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。

褚嬴急忙解释道:“我不想走的,只是格泽曜日来了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
安静的房间里传来自己的声音,褚嬴想:完了,我已经开始和幻觉对话了。再这样下去我不会有朝一日得疯病吧。

真得了疯病又怎样呢,褚嬴被自己大胆的念头吓到。最后他破罐子破摔地想:唉,不管了,走一步算一步吧。
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在去往上饶的路上褚嬴几乎是夜夜都能梦到时光。

不知道是不是格泽曜日还残留了一点能量,有一次他见到了真正的时光。时光看着长高了些,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身高总是窜的很快。他想开口跟小光打声招呼,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。

时光问褚嬴:“你见到我不惊讶吗?”

“不太惊讶,我们每晚都会见的。”褚嬴在心里回答。

时光不知道褚嬴为什么不跟他说话,只好先委屈地交代了一遍自己和身边人的近况。

然后,褚嬴听见时光说:“你不辞而别,我不怪你。”

“谢谢你,小光。”褚嬴抑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,又不想在时光面前哭,只好转过身去。最后一面了,总要给小光留个笑脸,褚嬴想。

时光在褚嬴的背后继续问他为什么不说话,问他能不能留下来。

这些问题褚嬴一个都回答不了。他只有手上这把折扇,希望能聊表思念之情。

时光接过扇子,褚嬴朝他盈盈一拜。今生可能再也没有缘分相见了。

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天命难违。第二天褚嬴睁开眼后擦了擦脸上泪,继续赶路。

五个月后,褚嬴终于带着母亲来到了上饶。

一路上舟车劳顿又恰逢冬季,褚嬴的母亲感了点风寒。稍稍安顿后,褚嬴立马找大夫来替母亲诊治。所幸治疗及时,几天后母亲看着已无大碍。

褚嬴坐在母亲床边,握着她的手说:“母亲要多注意身子,我还想这辈子一直吃您做的饭呢。”

“知道了,我这不是没事吗?”母亲拍了拍他的手。

等到母亲痊愈,褚嬴才开始张罗棋馆的事。

新棋馆开张,许多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送小孩来学棋。其中不乏有天资聪颖的。褚嬴看着讲台下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,感觉这炯炯的目光好像点燃了他的生命之火。

一天,他讲完几个基本的围棋定式,就让孩子们自由对弈。想看看孩子们下的怎么样,于是褚嬴走下讲台。路过其中一个的时候,褚嬴心里忍不住赞叹道:“不错,很有小光当年的风范。”

“哼哼,这小屁孩儿勉强能比得上我一半吧,你可不准把他看的比我还重要。”

“怎么会呢,小光在我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。”

“那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?”

“你们俩同时掉进水里啊,那我只能跳下去跟你们一起淹死了。毕竟我也不会游泳。”

“老师,老师,老师?”直到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褚嬴才回过神来。

我竟然在课堂上想入非非,褚嬴的脸立马红了。

拍他的孩子担心道:“老师可是身子不舒服?”

“无事,只是这棋馆之中有些闷热,我自己扇扇风就好了。”褚嬴笑着回他。

“老师您没事就好”,那孩子说,“您盯着我这盘棋看了这么久,是我有哪里下的不对吗?”

褚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。

见他半天不开口,小孩主动道:“我这一手确实没按定式下,但我觉得我这一手比较好,可是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,老师您能帮我看看吗?”

听到他这样说,褚嬴仔细地看了看他刚下的一手,确实,比定式好。

“左边的棋形看似和定式相同,但是白棋在上方有援军接应。按照定式在左边长确实不如你在右边冲获益更多”。

“我明白了,谢谢老师。”

褚嬴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你能跳出定式下棋,这非常好。你很有天赋,将来肯定能成为一名好棋手。”

接下来的大多数日子,褚嬴都在备课、教棋、打谱、做死活题中度过。逢年过节,棋馆放假,褚嬴就会带着母亲四处走走。

如果说他单调的生活里有什么插曲的话,那就是渐渐开始有媒婆上门给他说亲。褚嬴长得好看,又正值壮年。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喜欢这个后生,想给他说一门好亲事。婚配的事褚嬴没有考虑过。以前他心里只有围棋。现在他心里不只有围棋,还多了一种缠绵难愈的疯病。

“草率成亲,对我、对那位姑娘来说,都并非幸事。”抱着这样的想法,上门的媒婆都被他婉拒了。

褚嬴不想成亲的态度很明确,几个月后,也就没有媒婆再上门了。

他的母亲劝他:“你不成亲,到老了连个伴都没有。”

褚嬴真切地回答:“母亲,孩儿确实不想成亲,有时间的话我想多陪陪您”。

“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?”褚嬴的母亲有些生气。

“您要是走了,那就只剩我一个人了。所以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啊。”

褚嬴的母亲劝不动他,只好作罢。但是她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年。

许是来上饶的那年冬天留下了病根。后面每逢季节变换,褚嬴的母亲都咳的厉害。起初她不过是干咳,后面逐步发展为咯痰、咯血。

2009年春天,褚嬴的母亲在买菜的时候吐了一大口血当场昏迷。她被送去医馆的路上因大量血液堵住气管窒息而亡。褚嬴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上课,等他赶到医馆,已经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。

为了给母亲处理后事,褚嬴停课三天。第三天,他带着一大堆纸钱在母亲的墓前从早烧到晚。烧完纸钱,褚嬴给母亲磕了三个头。他站起来时,远方的天空中恰好掠过一只孤雁。

谁怜一片影,相失万重云。这茫茫天地,褚嬴终究是孤身一人。

与此同时,方圆市。时光感觉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抽痛起来。怎么回事,他想,总不会是因为分手吧。

20分钟前,时光打电话给他的前女友,问她生日想怎么过。

前女友疲惫地说:“无论怎么过反正不想跟你过。时光,我拿你当男朋友,你却拿我当兄弟。哦不,你给你兄弟挑礼物都比给我挑礼物上心。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包包、口红、香水。我累了,我们分手吧。”

“好,祝你能找到更好的”时光从善如流。

这是时光第六次分手。六段感情经历,他从不记得女方生日到记得,从不送礼物到送礼物,但每次还是谈不长久。

不过时光心态很好:女人心海底针,我琢磨不透很正常。

他看向手上刚买的包包,“刚刚祝福了她,也祝你能找一个好下家。”

退完包回到家,时光就接到了洪河的电话:“兄弟想开点,没什么大不了的啊。伤心可以,但别伤心太久,明天还要去队里练棋呢。”

确实不能伤心太久。第四天,褚嬴就又回到的讲台上。母亲走后,褚嬴活下去的理由只剩下教孩子们下棋和每晚都会跟他聊天的,他臆想出来的时光。褚嬴孤身一人,自然把棋馆的孩子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。

两年后,褚嬴亲手点亮的星星之火已然开始燎原。一年一度的品棋大会结束,他的学生里有人走到了他当年的位置——棋品逸官,伴君弈棋。

一年一度的升段赛落下帷幕。凭借小组第一的出色表现,时光成功升为八段棋手。

赛后,他草草应付完记者的长枪短炮,迅速回家。新鲜出炉的时光八段急忙打开电视,生怕错过今天的天文台直播。

时光每天都会看天文台,尽管绝大多数时候他什么都看不懂。电视里,天文台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稿:“近日,离地球大约五千万公里的两颗小行星将会碰撞,有一定几率伴发量子跃迁现象,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格泽曜日......”

后面的内容时光完全听不进去,因为格、泽、曜、日,四个字像是一拳一拳砸在他的心口上。

“他会回来吗?”时光轻轻地问,也不知道在问谁。

空气里安安静静的,没有人能回答他。

最近褚嬴觉得自己的疯病越来越重了。晚上一闭眼,他就能听见自己臆想出来的小光说:“褚嬴,五年前你选不了,现在你回来陪我好不好?褚嬴你说过要跟我一辈子的,你言而无信!褚嬴,你出来吧,我求求你了!褚嬴,我好想你。褚嬴!褚嬴!褚嬴……”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。

每天晚上睡不好觉导致他上课的时候总是昏昏欲睡。

这样下去不行,褚嬴还是去看了大夫。

大夫看了他的舌象、脉象,都很正常,最后只能开了点疏肝健脾的药给他。大夫嘱咐他说:“心病还需心药医,只要心里面放下了,病自然就能痊愈”。

褚嬴谢过大夫,提着药回家。

心药吗?可是他的那味心药根本不在南梁啊。

疏肝健脾的药半点不对症,褚嬴白天的精力越来越差。他强撑着上完最后几天课,在棋馆的门口挂上了歇业的牌子。

之后的几天,除了维持生命的基本活动以外,褚嬴一直都在睡觉。

不过与其说是睡觉,不如说是把他的三世又经历一遍。

梦里的时间走到褚嬴和时光分别的那天,褚嬴看着眼前熟悉的、耀眼的白光心下了然。

格泽曜日又来了。

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那道温暖的白光里。

毕竟我得去找我的心药啊,褚嬴心想。

再次醒来的时候,褚嬴发现自己躺在兰因寺的藏经阁里。

他刚一坐起身,就听见懒师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:“褚嬴施主,好久不见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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